林家。

　　有些陰暗的房間裡，散發着濃濃的藥味兒。

　　好在，旁邊黃銅薰籠裡，飄散出的檀香味，沖散了一些藥味兒。

　　一個滿頭白發，枯瘦如柴的老婦人，躺在炕上。

　　雙眼緊閉，嘴裡模糊不清的念叨着什麼。

　　仔細聽，可以隐約的聽出，應該是“茹兒……錦兒……大嫂……對不起……”等等的詞語。

　　一個郎中坐在炕前，手指搭在老婦人的腕脈之上。

　　盞茶功夫，收回手，搖了搖頭。

　　“老夫人已經油盡燈枯，回天乏術，時日無多了。
”郎中說道。

　　語氣中，并沒有面對生命的遺憾。

　　要依照郎中的意思，這位林府的老夫人，癱在床上竟然活了這麼多年，已經算是奇迹了。
m.

　　不過，這樣半死不活的活着，真的好嗎？

　　郎中也算是林府的常客了。

　　他自然能看出，這位老夫人不但身體上有病，心裡也一直在遭受折磨。

　　現如今，即便是已經糊塗了，還會念叨“對不起”什麼的。

　　林三爺聽了郎中的話，雖然是意料之中，心裡還是有些哀傷。

　　林鴻擺了擺手，說道：“老三，送張大夫出去吧。
”

　　“是，爹。
”

　　林三爺答應一聲，把郎中送了出去。

　　王媽媽見狀，也悄悄退了出去。

　　一時間，屋子裡隻剩下了林鴻和老夫人。

　　林鴻看着躺在炕上的結發妻子，心裡有恨，也有酸楚。

　　良久，閉了閉眼，複又睜開。

　　“你若是到了地下，見到大哥大嫂，好好的向他們請罪。
”林鴻聲音沉痛的說道：“教妻無方，我也有錯，等我死後，亦會向大哥大嫂請罪……”

　　林鴻說完，轉身，大步走了出去。

　　炕上的老夫人，模糊不清的聲音停頓了一瞬，眼皮仿佛動了動。

　　林鴻剛走到屋外，管家滿臉激動的跑了過來。

　　“老爺……小少爺……老奴見到小少爺了……”管家一邊跑，一邊氣喘籲籲的說道。

　　林三爺剛剛把郎中送出去，回來正好聽到管家的話。

　　“林伯，你在哪兒看到的錦兒？
”林三爺滿臉驚喜的問道：“錦兒在哪兒？
”

　　“錦兒？
你是說錦兒？
”一個震驚的聲音，響了起來，“錦兒還活着？
！
”

　　随着聲音，林二爺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。

　　林三爺顧不得林二爺，看向管家，急切的道：“林伯，你快說！
”

　　管家大喘了兩口氣，說道：“小少爺和大小姐在一起，就在天橋那邊。
”

　　他剛才經過天橋，恰巧看到了小少爺。

　　小少爺和三爺年輕的時候，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。

　　他想認不出來都難。

　　更何況，還有大小姐在旁邊。

　　這麼多年了，大小姐的相貌絲毫也沒有改變。

　　他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
　　當初他去鳳栖縣尋找小少爺的時候，偷偷看見過大小姐。

　　當時的大小姐，就是這副模樣。

　　不得不說，管家看到蘇老太太，自然不會懷疑，林忘塵的就是自家小少爺了。

　　林三爺聽了管家的話，擡腳就要往外跑。

　　“爹，我去把大姐和錦兒喊來……”

　　“站住！
”

　　林鴻大喝一聲。

　　林三爺腳步一頓，不解的回頭看向林鴻。

　　“爹，娘已經時日無多了，現在還在念叨着大姐和錦兒……”

　　“那又如何？
”林鴻聲音冷硬的說道：“她自己造的孽，自該自己償還，難不成把你大姐喊來，用你娘的命，來逼着她必須原諒你娘？
”

　　林三爺：“……這、這……”

　　林三爺讷讷的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

　　他娘都快死了，往日的恩怨也應該消了。

　　更何況，大姐一向心善……

　　總不能讓他娘，走的不安心吧？

　　“你是不是覺得，你娘快不行了，你大姐理該為了讓你娘，走的安心，選擇原諒你娘？
”林鴻質問道。

　　林三爺：“……”

　　不應該是這樣嗎？

　　林鴻一看兒子的表情，就知道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了。

　　“你娘是安心了，那你大姐呢？
”林鴻語氣沉重的說道：“若是你大姐，本不想原諒你娘呢？
是不是就變成了，你大姐不安心了？
”

　　林三爺：“……”

　　啞口無言。

　　那樣一來，大姐就被綁到了道德的架子上了。

　　“爹，三弟，這到底怎麼回事兒？
”林二爺急切的問道：“錦兒不是已經……”

　　早就死了嗎？

　　好吧，其實是活不見人，死不見屍。

　　不過，依照侄子那個病歪歪的身子來看，應該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。

　　所以，當年把鳳栖縣都快翻過來了，也沒有找到人。

　　林二爺哪裡知道，人早就找到了，隻不過他不知道罷了。

　　林鴻和林三爺，同時看向了林二爺。

　　“錦兒沒有死，這些年一直住在大柳樹村，和你們大姐在一起。
”林鴻說道。

　　林二爺：“……那、那咋不把錦兒接回來？
”

　　要知道，林家下一代，就這麼一根獨苗苗。

　　林二爺看看林鴻，又看看林三爺。

　　林鴻和林三爺都不說話了。

　　為什麼不接回來？

　　因為這是孫子（兒子）自己的選擇。

　　更何況，接回來藥石罔醫。

　　等死嗎？

　　林鴻父子都沒有發現，這個時候，旁邊的拐角處，被丫鬟攙扶着的林三奶奶，面如土色，身子晃了晃。

　　“爹，不管大姐如何，錦兒是我們林家的子孫，必須要接回來。
”林二爺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更何況，要不要回來，見娘最後一面，也應該由大姐自己決定。
”

　　林二爺這樣一說，林三爺覺得十分的有道理。

　　“爹，二哥說的對，要不要回來看看，應該問問大姐的意思。
”林三爺說道：“至于錦兒，他是林家的血脈，必須要回來給娘磕個頭。
”

　　林三爺說完，頓了頓，又道：“當年的事情，娘并沒有插手，隻不過是沒有阻止罷了，其根由，還是在素甯的身上……”

　　三奶奶劉素甯聞言，眼前一黑，差點暈過去。

　　“夫人？
”丫鬟吓了一跳。

　　三奶奶擺了擺手，示意自己無礙。

　　當年，她做出了去母留子之事，把一個姨娘生的兒子，抱到了自己膝下撫養。

　　哪裡會想到，這件事情竟然走漏了消息？

　　三奶奶說不後悔是假的。

　　自從自己相公知道了這件事以後，就斥責她心狠手辣，對她不聞不問，形同陌路。

　　公公雖然沒有說什麼，卻也明顯的不待見她這個兒媳婦。

　　三奶奶想到這兒，凄然一笑，示意丫鬟扶着她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