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187章 有名片确實不一樣
李東生笑了笑,話語裡透着樸實。
“我看外面有電話亭,那就想着先跟您聯系。這不就給您添麻煩了嗎!”
“說的啥話!這點小事哪叫麻煩?”
王廠長話說得熱情,口氣輕快且幹脆,“您現在在哪啊?我是立馬派車還是拖帶方便工具去接您一趟?”
“不用那麼麻煩,我就在廠子外頭呢。”
李東生清楚地打斷了這番話,淡淡地補上一句,“廠長同志要是方便,下來一趟随便招呼兩句就成。”
“行嘞!我這就過來!”
對方一口應下,挂了電話,似乎連喘氣都帶着幾分幹勁兒。
不到十分鐘,廠子大鐵門裡蹿出一個穿着中山裝、腳步生風的中年男人。
他一邊擦汗一邊喊着,“罪過罪過,讓趙主任介紹來的同志曬在外頭好久,歡迎來指正工作啊!”
緊跟在後面的,是先前見過的年輕人王學勤。
他低着頭,硬着脖子,緊張得連嘴角都沒敢擡起來看李東生一眼。
“廠長同志不用客氣,我就是個普通跑業務的,紅星廠紮皮機出問題了,機械廠這兒在本地可是排頭兵,我想過來碰碰運氣。”
李東生幾步上前,跟對方用力握了握手。
王廠長笑得臉上的褶子比電話亭的紅漆剝得還深,一拍大腿道:“哪裡是碰運氣!您的事就是咱廠裡的事!您剛才跟誰對接的?是老趙?還是小王?”
李東生微微一頓,目光瞥向站在旁邊尴尬發愣的王學勤,眼裡帶着一絲輕松的調侃,語速不快地說:“是這位同志招呼的。”
“估摸他對咱廠裡的庫房管理特别了解,我一提缺零件,他稍一核對就告訴我庫存裡确實沒有,說得頭頭是道的。”
王廠長一聽這話,原本還帶着笑容的臉瞬間沉着下來。
“放他娘的屁!”
“上個月剛進二十套蘇式齒輪箱,當我老糊塗了?”
王廠長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,一巴掌拍在生鏽的鐵欄杆上震得門框直晃蕩:“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兔崽子!蘇式齒輪箱擱倉庫都長出蘑菇了,你跟同志說沒有?”
王學勤縮着脖子往後躲,帆布鞋在砂石地上搓出兩道印子:“爹您消消氣,我這不也是為廠子......”
“放你娘的連環屁!”
老廠長擡腳就踹,中山裝下擺掀起朵黑浪,“去年冬天你把三車間焊條倒騰出去,開春把四号車床的電機賣給公社榨油廠,當我老花眼瞎?”
電話亭玻璃被這嗓門震得嘩嘩響。
“我、我這回真是為了廠子!”
王學勤抱頭鼠竄到電線杆後邊,“飛浪廠錢主任說了,隻要咱們不把零件給紅星廠,他們下季度訂單全包......”
老廠長抄起牆角的竹掃帚淩空揮舞:“人家紅星廠可是趙主任看好的!飛浪廠去年拖欠工人三個月饷錢,你跟這号腌臜潑才攪和?”
“您不知道現在啥形勢?”
王學勤突然梗着脖子從公事包裡抖出摞文件,“飛浪廠是華僑投資!昨兒錢主任說了,隻要斷了紅星廠的零件,立馬給咱廠添兩台羅馬尼亞電鋸......”
話沒說完就讓掃帚杆子抽在屁股上,文件紙嘩啦啦飛了滿天。
老廠長喘着粗氣把袖管撸到肘彎:“華僑咋了?抗美援朝那會兒老子給志願軍修喀秋莎炮彈殼,你還在尿炕呢!”
“叔您消消氣。”
牆頭探出個梳麻花辮的姑娘,胳膊上紅袖章洗得發白,“昨兒夜我查夜巡,見小王會計往東頭倉庫搬東西。說是什麼...飛浪廠給技術員同志的加班補助?”
話沒說完,就聽嘎嘣一聲——王學勤腕子上的上海牌表帶生生被親爹拽斷了。
老廠長捏着碎表盤的手直哆嗦:“人家廠子等着軋鋼機開鍋,你倒好,把下鍋的米送給對家?今兒個不把鐵疙瘩吐出來,老子把你填進煉鋼爐!”
“小劉!去鍋爐房給老子拉闆車!二十套齒輪箱少個螺絲,老子扒了這兔崽子的皮蒙鼓!”
正鬧得雞飛狗跳,鎮上的飛浪廠裡,王建國掐滅煙頭往地上一攆:“消息準麼?李東生真奔市裡去了?”
“千真萬确!”
飛浪廠長湊上來,汗津津的腦門反着油光,“今天早上,我親耳聽見他們廠裡說李副廠長去市裡換零件了,要真讓他從市機械廠淘換着零件...”
“反正,王建國!不管咋說,你要是阻止了,我讓你官複原職!”
“讓他淘着?”
“廠長,麻煩你去把裝卸隊那幾個刺頭叫來。”
王建國扯開領口,露出笑容。
“跟他們說,今晚去市裡拉趟'私活'。運貨單我開,汽油票我批——路上見着拉齒輪箱的卡車嘛...”
他五指慢慢攥成拳頭,指節咔吧作響。
……
鎮上廠區的會計辦裡,一聲脆響打破了清晨的沉寂。
王學勤抱着腦袋從屋裡竄出來,灰溜溜地蹲在畚鬥旁邊撿玻璃渣子。
他那瘦巴巴的影子被晨曦拉得老長,額頭上還有半塊墨水印沒擦幹淨,整個人看着好像剛從煤堆裡扒出來似的。
“王學勤!”老廠長的嗓門隔着半條街都聽得見。
王學勤剛一擡頭,就見自己老爹拎着把燒火棍沖了過來,棍尖上還帶着點未燃盡的炭灰。
他趕忙一骨碌爬起來,抖了抖粘着泥的褲腿,嘴裡打起溜光腔:“爹,您消消氣!我真沒想私吞這事兒,昨兒夜您也聽見小劉說了——那零件可是飛浪廠點名要的,要不咋着能換來兩台進口電鋸啊!”
“你還敢提電鋸!”
老廠長一棍子敲在電話杆上,把挂在上頭的海報震下一張來。“飛浪廠都快被人揭了底褲,你跟這種賴皮狗下什麼臭棋?今晚我就讓紀委來查賬,看你底下的爛賬單還敢往哪藏!”
王學勤擡手擦了把汗,順勢往後退了兩步。
他嘴唇顫了顫,最終還是沒敢再辯解,幹脆來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,揉着膝蓋光着膀子往門檻邊上一躺:
“行,爹!您真想讓我下台,我王學勤二話不說就認栽!不過您把我撸了,這些爛攤子誰收拾?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