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瞎子?
賀俊明驚疑道:「瞎子?
還穿著七中校服。
」
江忍嚼著口香糖,她跌跌撞撞找路,頗為狼狽可憐。
似乎這個七中的少女對他們這所職高地形並不熟,慢慢消失在他們視野裡。
賀俊明過了一會兒就沒在意了,想起一件事曖昧笑了笑:「剛剛彈琴那個女生你記得吧?
她大大方方過來說想交個朋友。
」
「你喜歡?
那就玩玩啊。
」
賀俊明聳了聳肩:「人家找你啊忍哥,你這麼說像話麼?
」
江忍想起臺上驚鴻一瞥:「成啊,讓她過來。
」
舒蘭眼睛亮亮地走過來,看見江忍的一瞬間紅了臉:「江忍同學。
」
白色禮帽被她拿在手上。
一張妝容精緻的臉,長得也還不錯。
江忍看了舒蘭一眼,懶洋洋出聲:「喜歡我?
」
舒蘭沒想到他這麼直白,臉一瞬間紅了,心跳飛快,有些激動,她克制住自己的反應,保持住優雅的人設:「江忍,我隻是覺得你很優秀。
」
江忍笑出了聲:「你倒是說說我他媽哪裡優秀?
」
舒蘭還沒來得及回答,江忍點了根煙:「抽煙打架優秀?
還是殺人放火優秀?
還是說前兩天把老師打進醫院優秀?
」
舒蘭臉色白了白:「我相信有誤會,你不是這樣的人。
」
江忍翹著腿:「看過我檢驗單沒,暴躁症是什麼懂不懂?
」
舒蘭哪裡知道這些,她隻知道江忍脾氣差,但是沒想到他有病。
她臉色變來變去,最後堅定道:「我不在意!
」
江忍彈了彈煙灰,語調譏諷:「缺錢缺到這地步了?
但我介意啊,你太醜了。
再怎麼也得長隔壁七中沈羽晴那個樣子吧。
沒看出我先前在耍你?
滾。
」
沈羽晴是隔壁七中校花,在念高二。
傳言是江忍現在的女朋友,然而很多人不信。
再說,即便是,這世上新人換舊人的時候還少嗎?
舒蘭被羞辱一通趕出來,偏偏還知道江忍乖戾惹不起,不敢吭聲。
心中的火氣忍不住埋怨在了孟聽身上,要不是她彈錯了琴……
然而轉眼一想,舒蘭想起那句比沈羽晴還漂亮的話,她愣了愣。
她知道誰比沈羽晴好看,是孟聽。
那種骨子裡純然震撼的美麗,已經因為眼睛受傷默默斂去了好幾年光芒。
孟聽從小就是大家關注的存在,舒蘭至今都記得第一面見到十歲的孟聽,那種讓人難忘的驚豔精緻感。
漂亮無垢,生來就是讓他人自卑的。
約莫是所有人都想觸碰又嚮往的水晶禮物那種感覺。
她咬牙,一方面心想比起孟聽,沈羽晴算什麼?
一方面又想,還好江忍不認識從前的孟聽。
~
孟聽從利才職高走出去,隔壁七中已經放學了。
兩所高中毗鄰,左邊是國立七中,裡面都是成績好的優等生,右邊的利才卻是私立的一所職高,裡面管理混亂不堪,但是有錢人很多。
那裡是紈絝子弟的天堂。
兩所學校自打建立開始,七中的人瞧不起利才的不學無術成績垃圾,利才的瞧不起七中的窮光蛋自命清高。
孟聽忍不住擡眸往自己學校的電子熒幕上看過去。
那年熒幕總是用來播報各種宣傳大事,紅色的字體滾動出現在黑色的屏幕上——
b大著名教授張宏老師演講會,歡迎同學們參加,地點……
她眼睛一疼,卻一眨不眨不肯閉眼。
後面的字體滾動出來:今日時間——20xx年,十月十一日19:03,星期四。
不是在做夢,她真是回到了五年前。
她短暫人生中轉折的這一年。
孟聽幾乎有痛哭一場的衝動,最終看著寂寂無人放學後的校園,她握緊書包帶子往公交站走過去。
她回家的班車並不多,半個小時一班。
孟聽從自己包裡翻出了學生交通卡,在站台前等待。
她等了十分鐘,把每一個停留點都看了一遍。
這是回家的路,上輩子無數次想回家,這輩子終於得償所願。
然而車還沒來,遠處卻傳來山地摩托賽車刺耳的聲音,她緊握拐杖,睫毛輕顫。
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摩托車疾馳,割裂風聲。
賀俊明吹了個口哨,喲了一聲:「忍哥,那個在學校看到的瞎子。
」
江忍頭盔下的眼睛掃了過來。
然後車頭一拐彎,在孟聽面前停了下來。
孟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。
風吹起她的頭髮,孟聽的頭髮別在耳後,額前空氣劉海略微淩亂。
江忍停穩了車,把頭盔取下來。
賀俊明和方譚緊跟著停了下來。
孟聽記得這年的江忍。
這年他打了一個耳洞,上面別著黑色鑽石。
他銀色短髮張揚不羈,落在別人身上是殺馬特,但是他長得好,江忍長相頗有英氣,不是那種幾年後受歡迎的奶油小生長相,而帶著野性和硬朗。
他是實打實的不良少年。
賀俊明忍不住嘴賤問她:「七中的高材生同學,你真是瞎子啊?
」
孟聽不知道他們怎麼就停這裡了,聞言頓了頓,輕輕點頭。
江忍低頭看她半晌,目光從她長髮上略過:「七中的,來我們職高做什麼?
」
孟聽心裡一緊,不知道怎麼在這裡也會遇見他,乾脆僵硬著不說話。
方譚挑眉:「還是個啞巴啊?
」
孟聽抿唇,安安靜靜的模樣,又點了點頭。
她兩次點頭,都沒有回答江忍的話。
他把頭盔往車頭上一掛,彎了彎唇:「高材生,上車我送你回家唄。
不收錢,關愛殘疾人。
」
賀俊明差點噴笑,臥槽哈哈哈關愛殘疾人!
要不要扶著過馬路啊。
方譚也憋住了笑意。
孟聽緩緩搖頭,也不和他計較。
她站得很直,因為是秋天,裡面一件針織薄毛衣,外面是七中寬大的校服和校徽。
雖然看不出她身材,然而露在外面的脖子纖細皮膚白皙。
有種嬌弱的感覺。
江忍從兜裡摸出打火機按著玩。
火苗在他眼前跳躍,他看著她,墨鏡占了大半邊臉。
她緊緊握住盲人拐杖,有幾分無措的羸弱,她在緊張。
「書包裡有什麼,拿出來。
」江忍的目光落在她如玉的手背上,她很白,黑色的盲杖倒像是成了一塊墨玉。
孟聽不想惹他,隻盼著他快走。
於是聽話地把書包拉開給他看。
她其實也忘了書包裡會有什麼。
拉鍊拉開,裡面一本物理書,一本英語書。
一個筆袋,還有眼鏡盒、零錢包。
最後還有一盒小草莓。
這個季節很難買到草莓,這是舒爸爸費了很大的勁從實驗室那邊弄來的營養液溫室草莓。
就一小盒,他讓孟聽上學帶去餓了吃。
然而那年的孟聽捨不得吃,給了妹妹舒蘭。
「草莓拿來。
」
孟聽手指顫了顫,一開始沒有動。
算了,沒關係,別惹他生氣。
她白皙的手把草莓盒子遞了出去。
賀俊明他們都覺得納罕,又羞辱又搶她東西,她始終沒有憤怒生氣,脾氣好到不像話。
有種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氣息。
「離得這麼遠做什麼,拿過來啊,難不成要老子扶你。
」
孟聽擡起眼睛,不適應地眨了眨。
看見他的方向,把盒子遞過去。
江忍低眸看她。
十月微風清涼,白皙的臉一大半都被墨鏡蓋住看不真切。
她靠過來,他覺得自己聞到了淺淺的花香。
她把盒子放在了他車頭,然後退開遠離。
下一秒公交車停靠。
孟聽拉好書包,一言不發握住盲杖上了公交。
她走得不疾不徐,仿佛從未遇見過他們,也沒有向車上的人揭發他們「搶劫」的罪行。
方譚一行人看得瞠目結舌。
賀俊明忍不住小聲說:「忍哥欺負人家做什麼。
」
瞎子欺負起來有成就感嗎?
還是個小啞巴。
又啞又瞎,真可憐。
直到車子開遠了。
江忍用大拇指彈開那個透明的草莓盒子,也不在乎洗沒洗,拿了顆丟嘴裡。
意外的甜。
賀俊明看得眼饞,也忍不住說:「忍哥分一個給我唄。
」
江忍頭都沒回,連著盒子帶草莓,一起投籃扔進了垃圾桶,一命即中。
「沒熟。
」他說。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算了,不吃就不吃。
江忍長腿一跨上了車,頭盔也沒戴。
她能準確把草莓放在他車上,真瞎?
還是裝瞎?
~
孟聽回了家,她從零錢包摸出鑰匙,顫抖著手指開了門。
她真的又能回家了。
客廳沙發上的少年聽見聲音回頭,見到孟聽,又冷淡地別過頭去看球。
然而廚房裡圍著圍裙的舒爸爸卻趕緊擦手出來,笑意溫和:「聽聽回來了呀,快洗手,準備吃晚飯了。
小蘭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?
不是說你今天去看她表演嗎?
」
再次見到已經去世的舒爸爸,孟聽忍不住紅了眼眶。
舒爸爸是孟聽的繼父,叫舒志桐,孟聽和媽媽出車禍以後,媽媽去世,而自己的眼睛受傷。
舒爸爸一個人撫養三個孩子,卻從來就沒有想過拋棄孟聽,反而對她視如己出。
舒蘭和舒楊是舒爸爸親生的異卵雙生子兄妹。
孟聽從前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很尷尬,所以努力懂事聽話,照顧比自己小兩個月的弟弟妹妹。
但是現在她無比感激上天能讓她重來,有一次報答舒爸爸的機會。
她一定不會讓他再出事,讓他這輩子安享晚年。
她放下書包,想起舒蘭的事,輕聲道:「舒蘭說她在外面吃,她晚上有慶功宴。
」
然而孟聽心中卻清楚,剛剛遇見江忍,也就是說,舒蘭依然失敗了。
不管是前世今生,江忍都不太喜歡舒蘭。
也算是命運的巧妙之處。
晚上睡覺前她一摸書包,看見了自己滑稽的學生證照片。
舒爸爸為了照顧她的眼睛,孟聽的臥室是很暗的光。
這張照片還是高一入學的時候照的,那時候孟聽眼睛反復感染,不能見一點強光,於是老師讓她蒙著白布照一張,然後讓人幫她p了一雙眼睛。
念過書的都知道學校的攝影技術,非常可怕。
那年ps遠沒有幾年後精湛,這雙眼睛死氣沉沉,顏色不搭,分外不和諧。
把孟聽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於是看久了,從高一到高二,同學們都以為,孟聽即便眼睛好了,也就長學生證上這個模樣。
孟聽把它妥帖放進書包,並沒有嫌棄。
她隻是有些想念老師和同學們了。